编者按:
小人物和大银幕之间的距离,正在被拉近。
年,有很多小人物的故事被搬上大银幕。《无名之辈》《我不是药神》《一出好戏》,有的人在哭,有的人在笑,有的人在清醒和疯癫之间游移不定。小人物与观众的高共情,跌宕起伏的人物弧光,让小人物天生就是创作者的宠儿。
然而,银幕上的小人物,和真正现实中的小人物,存在着难以拉近的距离。有些人的真相过于残酷,有些人的生活过于轻薄,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镜头里被审视的对象。
但有些人在尝试,比如程工,比如任长箴,比如《生活万岁》。
导演任长箴
在导演程工的设想里,《生活万岁》的主角,是那些困境中的普通人。
什么是困境?大灾难,列车脱轨,航班失联,天灾人祸是困境,但小事对于许多人也是困境:欠债还钱、上手术台,失恋、孤独、忙于工作、无法照顾家庭。
“我觉得能让人的状态发生波动的东西,都可以称为困境。”任长箴补充说。
她认为现代人的敏感度比过去要强,大家开始感受到细微生活变化,它可以左右一个人的心情。个人生活像一条河流,河道变化的次数并不多,而左右水流的,多是投入水中的石头。
“很多人会在影片里看到相似的东西,不一定是一模一样的处境,但会是一模一样的情绪。”
一心动就行动的团队
《生活万岁》的导演栏里有两个名字,程工和任长箴。
导演程工
但事实上,一个地域跨度遍及全国,实际拍摄人物达四五十个,花三个月完成的纪录片,并非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创作。
“我们是一个团队作战,程工导演有三到四个分导演。当你观察他们的时候,你能感受到,他们是被同一种东西熏陶,被同一种工作方式提炼出来的创作者。”
程工的团队中有很多人,与他长年累月地共同创作。任长箴和程工从年相识,而生活万岁》的执行导演之一张祎,与程工在一起工作八年有余。他们每天在一起选材、剪辑、拍摄,去西藏无人区,这让他们的处事方式慢慢变得相似,让《生活万岁》的风格得以统一。
良好的团队让拍摄《生活万岁》具备可能性。他们寻找拍摄对象提前花了一个月,所有人都在寻找选题,汇集意见,只要觉得差不多,就赶快赶过去拍。
“我们并不是找齐了所有拍摄对象再去拍。大家一边拍,一边找,多线铺开拍摄。因为电影素材量的需求,单是拍摄,我们就拍了四十多个人物。”任长箴说。
“现在互联网上拍小人物短片的拍摄者很多,但你只要看一眼拍摄的作品,就能看出来,谁是第一次拍,谁是拍了一个月,谁是拍了一年。程工的作品,是拍了十年以上的人才能拍出的东西,而他自己已经当了20年的导演。即便大家都用三五天时间,有20年积淀的导演,和拍了一个月的导演,拍出来的片子也不一样。”
在这种快速的拍摄过程中,要判断某个素材有用还是没用,某个人物挖掘困难,还要不要继续拍下去,很多时候都是靠直觉来把控。
“有的时候拍摄的人物,故事立不起来,或者在我们拍摄的那几天中积累的素材不够,剪辑出来的故事不生动,没魅力,那我们只能快速下决定,这个不要了,换另外一个。”
任长箴特意强调了这一点:“故事的好不好,与拍摄者没有关系,都是靠拍摄的时机、素材的质量来决定。”
谁在决定故事的生动?
《生活万岁》的拍摄场景很广泛,有公开,有私密。
如果说私密场合的纪录片,只需要说服被拍摄对象,那么公开场合拍摄的可控性会被进一步降低:
你不知道现场会发生些什么,或许什么都会发生,或许什么都没有发生。
影片里有一些开放性较大的场景,包括一位带着孩子的出租车司机和一位年长的人力车老车夫,镜头跟随他们穿行在人群中,与陌生人沟通,交谈,闲侃。
“这些镜头是隐藏的,没有摄影师跟拍。但我们会征求被拍摄对象的同意,在上出租车之前就有人打招呼,说这辆车会有一台摄像机在车上,我们正在拍一个纪录片,如果你不介意就可以上车。很多回复就是:没关系,那上吧,就这样。”
当摄像机面对人的时候,拍摄对象会有多少人不自然?不自然的程度又会是怎样?这或许是一个导演们都思考的问题。
“其实大家没有那么容易不自然。不自然是什么?不自然是这个导演自己不自然,如果导演能把现场气氛调的很好,把大家安排得很合适,就没有不自然这种事。”
任长箴绘声绘色地模拟起某些片场的状态:“有些导演在片场是这样的:你把那个灯往那边!往那边放一点!再往左一点!摄像机往前推一点点!”
“你想这谁能不紧张,谁能不尴尬。”
程工的拍摄方式是比较个人化的:“他眼睛比较毒”。在人群中,程工能够迅速选出那个具有适当程度表现力的人。另一方面,程工擅长和拍摄对象交流。他会用一些对话,一些情感的交流,一些小的约定,来引导拍摄对象状态,进入到被拍摄的状态里。
“还是只能通过经验的积累,不断去拍,不断去观察,最关键的是你得‘活人’,知道人是怎么回事。导演需要知道,什么人是一个精彩的人物,怎么在这个人身上找到讲故事的切入点,讲什么,这是最重要的。”
《生活万岁》拍摄了40个故事,但最后只有15个故事被放在了成片中。“你说剩下的25个人,为什么那些人不精彩,我们还要去拍?因为纪录片是一个你不开机永远不知道结果的事。剧情片可以先看剧本,但纪录片不是。前期,你可以确认这个拍摄对象还不错,但开机时间准不准确?你开机时,人物是不是处在有表现力的阶段?能不能有故事要素?这都是未知的。”
正在规范中的电影纪录片
纪录片目前在国内是一个“低投入,低产出,低回报”的状态。纪录片不需要拥有庞大的剧组,不需要服道化,不需要请演员,用任长箴的话来说,纪录片很“环保”,不发生消费,只要你有摄像机,就可以进行拍摄。
“但它的门槛低,晋级也很慢,有很多人入了门,但拍摄的东西没力量,就很难提高。”
在她看来,导演的头脑中应该有两套逻辑系统,一套是社会化的系统,而另一套,是自然人的系统。
“标签化社会化的系统,让你看到一个人,就想到他是一个人大代表,他是非遗传承人,他是著名书法家,他的作品获了奖,这都是社会化的系统产物。”
“拍纪录片,你要把社会化的系统扔掉,再看这个人,能发现,他看别人得奖了他特别嫉妒,他心情特别郁闷,还哭了,这种自然人的共性系统,才能生产出你想要的结果。”
这几年,随着资本的涌入,纪录片也出现了几部“票房爆款”。纪录片的市场上出现了多种产品。也有一些电视纪录片,在小荧幕上获得好评后,被再次剪辑,搬上大银幕。但任长箴则表示,她不能同意,也不能容忍一个电视节目拿到电影院里去放映。
“这两者的区别非常大。电视纪录片和电影纪录片,他的表达,他的方式,他给观众的塑造空间,都不一样。《舌尖上的中国》是绝对不能拿到电影院去播的,因为它是一个绝对的电视媒体纪录片。BBC的片子再好,也不会发行到院线里去,他们都是电视纪录片或媒体纪录片。”
电视纪录片当中有至少30%到40%的内容,是给观众提供他所不知道的认知。90%的电视纪录片只能做到获取认知,从第一句解说词到最后一句解说词,全是为了让你增长知识,这里没有故事,观众的情绪也不会有变化。
但像《生活万岁》这类纪录片,任长箴将其定义为作者纪录片,或者艺术纪录片。
“这类纪录片,基本上没有解说词。电影是用来调动观众情绪的作品,而不是为观众提供认知。电影院构建起一个封闭的空间,取消干扰,让人们沉浸在情绪里,随着人物故事起承转合。它与电视纪录片,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产物,所以把电视纪录片搬到大银幕上去放,我认为是不对的。”
这是一位从《舌尖上的中国》到《生活万岁》创作者的发言,在纪录片从籍籍无名到备受瞩目的几年中,他们的故事从八年前开始,仍在继续。
这些创作者们,用他们描述自己拍摄对象的那句话,来描述自己,也是合适的:“你不需要知道他们的名字,也不需要知道他的归属,他们不需要有这些标签。”
你只要知道,其实每一个人,每一个星期都发生着故事,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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