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治疗、艺术治疗、舞动治疗、戏剧治疗、表达艺术治疗……以创造性艺术为手段的舶来品——人文心理艺术类治疗学科,近年因为学成而来的“海归治疗师”在市场上点起星星之火,年因为疫情的推动而走入更广泛的公众视野,正在形成一个新兴的行业。
然而,国内的培训、认证体系尚未完善,需求增加令其在未站稳根基前便不得不面对鱼龙混杂的市场形势。专业治疗师艰难进行“垦荒”的同时,既要探索本土化难题,又要面向公众普及推广,引导他们正确认识学科和行业,防范风险。“这是新兴行业必经的阶段,我们既要宽容,也要警惕。”一名咨询师如此说道。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独家访问主要活跃在广州市场上的治疗师和从业者,深度剖析这一行业的“危”与“机”。
现象一:
目前市场上不少为期3-7天的短期培训班,主要目的是促进个人成长。小胡(化名)在参加了不同工作室的几期艺术疗愈课程和工作坊后,认为自己已经掌握了技巧,加上自己有一定的绘画基础,很快也找到合作者,开出了艺术治疗类的培训班,并自诩为艺术治疗师。
分析:从业13年的舞动治疗师王宇赤在获得德国认证之前经历过个学时的三阶必修课、个学时的选修课、个小时的体验小时数、个小时的舞蹈学习、小时的实习小时数、个小时的督导小时数,完成一篇6万字的专业论文并通过论文答辩。
现象二:
一个外省的艺术治疗师发现,当地的表达性艺术协会中竟没有一个真正的表达艺术治疗师,都是心理咨询师,所从事的工作与各类艺术关系不大,只是他们看好这个领域的发展前景:“唯一跟艺术最沾边的‘治疗师’,只是个人喜欢拉小提琴而已。”
分析:“不少想要学习艺术治疗的人,认为这是新的谋生手段,看到行业的前景,这本来没有问题,但他们首先要面对受众群体的真正需求,并愿意为之提供帮助。”自年开始用艺术方式帮助特需孩子的艺术专科老师鱼苗称,艺术治疗背后有很深的心理知识的支撑,如果想从事艺术治疗,只有技法、技巧,忽略心理,那就只有花拳绣腿,少了内功;而如果只有心理专业,不了解需求,也不了解媒材的使用能给心理带来怎样的影响,艺术无法作为辅助工具,为心理所用,谈何可操作性和有效性。
现象三:
某“治疗师”以“看图说话”的能力获取众多粉丝热捧——她要求来访者画一幅自命题或命题的画,然后根据画面出现的元素、特点,使用相关心理学理论来判断来访者内心世界,并做出“诊断”。
分析:“每个人的表达都属于自己,治疗师必须跟来访者确认他们在表达怎样的情绪,而不是自己评判。”5年来以艺术的方式帮助特需人群的美术教师罗靖仪举了个例子,假设大部分人主观认为大面积的红色就代表愤怒情绪,但针对不同人、时间、地点,同一个颜色、图案可能代表不同感受,比如来访者有可能用红色来表达激动、兴奋甚至是平静等情绪,“因此治疗师聆听来访者是非常重要的,只有深度聆听与共情,才能更加贴近来访者内在世界,进一步跟他们一起探讨、工作。”
曾于瑞士受训和在美国就职的表达艺术治疗师姚泳蕾发现,许多来访者都希望从治疗师得到答案和解决的方法,有的“治疗师”会迎合客户的需求采用一些不专业的手法:“但作为表达艺术治疗师,不可以把自己的想法投射到别人的作品上,而是引导对方从作品中发掘更多看不到的东西。”
故事一:
15岁的青少年小辉(化名)有自闭症和智力障碍,有攻击他人和玩自己粪便的行为,父母分别有抑郁症、焦虑症,家庭关系紧张。在其住院期间,姚泳蕾对他进行一周一次的治疗,3个月后,他改变玩粪便的行为,改为玩泥土,而本来乱涂乱画的行为随着引导成为有个人特色的创作,其中一幅作品进入某特需儿童比赛。
故事二:
40多岁时抑郁症集中爆发的贾女士(化名)情况严重,只要一下床就需要家人的陪伴,自己无法自理、出门,依赖于一周一次的心理咨询面谈。王宇赤认为面谈效果不足,建议她同时参加舞动治疗小组,可以得到更多支持。坚持5年后,贾女士基本恢复正常生活,能打理家中家务,并能兼职上班,并开始了健身和跑步,还参加了马拉松比赛。
现状一:音乐治疗“快人一步”
“在广州,海归的音乐治疗师比较多,而且相对活跃,艺术治疗领域相对比较不成气候,虽然也听闻过有海归的艺术治疗师,但是目前还没听到什么动静。”陈君君本职上是美术老师,但持续学习艺术治疗,并试着将其运用在教学中,“像我认识的几个在学习实践艺术治疗的,基本都是从特殊儿童开始做起的,都是自学,实践,也很少称自己做的就是艺术治疗,更多的是治疗取向的艺术教育。”广州业内比较受认可的鱼苗、罗靖仪情况与其相似,她们了解艺术治疗的体系,虽然一直不停接受培训和实践,但因为还没有获得认证而坚持不以“艺术治疗师”自称。
活跃在广州的音乐治疗师以德国认证音乐治疗师时静洁、澳大利亚注册音乐治疗师温蕴、音乐治疗师李茜等人为主。除了海归人数逐渐增多,时静洁认为音乐治疗在几个学科中认知度相对较高,与其在国内学科教育的发展有关:“音乐治疗在国内发展近30年,已经有近十所所高校建立了音乐治疗专业,他们培养临床专业人才的同时,也会培养学生的科研能力,很多专业的学生还选择出国深造,攻读硕士和博士研究生学位。早期毕业的专业人医院体系、康复体系,一些进入了高校体系,也有一部分自己成立了工作室。最近几年毕业的音乐治疗学生,就业形势越来越好,加上出现了更多元的市场需求,所以出现供不应求的情况。”
据她了解到的情况,目前国内高校还未开设艺术治疗、舞动治疗、戏剧治疗等专业的学科,只有个别院校有选修课。舞动治疗现主要由国内两大培训机构引进国外的体系,进行专业人才的培养,而艺术治疗和戏剧治疗的培训多由一些心理咨询与教育相关行业的机构进行:“总体来说,这几个学科仍缺少专业院校系统的人才培养。”
不过,咨询师们对于行业前景较为乐观。王宇赤称,目前舞动治疗虽在国内仍属于起步阶段,但发展有很大优势:“国内人口众多,需求多,如果按一对一形式,咨询师供不应求,而舞动治疗多以团体形式开展,覆盖人群比较广,而且团体的方式人均收费较低,更容易被大众接受。”
现状二:鱼龙混杂误区多
“公众对创造性艺术治疗的认知还很不足。”罗靖仪认为,有了认知,大众才会相信,继而参与。姚泳蕾笑称自己接触每一个潜在来访者之前,都要进行一次长长的“开场白”来进行普及工作。记者了解到,目前有的大众对于各种创造性艺术治疗手段或者不了解而警惕、抗拒,或者有误解而轻信鱼龙混杂、不规范的做法。
以音乐治疗为例,市场上存在“音乐疗愈”“音乐疗法”“音乐陪伴”等培训和活动,大众对此不具有分辨能力。时静洁解释称,接受过系统学习和认证的音乐治疗师,以科学与询证医学为基础,音乐治疗过程是有完整的流程和框架,治疗师需要定期接受督导,这样严格意义上才可以叫做音乐治疗,上述的其他形式,从字面意义上看是为了区分音乐治疗,事实上存在几种情况:“做音乐陪伴或音乐舒缓、音乐疗愈的人有可能不是经过系统受训的音乐治疗师,所以他们也不做真正的临床治疗性的工作,也不自称为‘音乐治疗’;还有一种是音乐治疗师面对公众做一些普及和推广的体验活动,体验性质的也不是治疗。”另外,“therapy”被翻译成“治疗”,大众认为只有患病才需要治疗,但音乐治疗本身的应用领域就有健康人群和“亚健康”人群,不一定是得了严重的疾病才需要治疗,也可以在预防和舒缓,以及自我成长和自我照顾层面去工作。“所以有人将音乐治疗说成音乐疗法,或者音乐疗愈,这样大众会更容易接受些。”她认为这些不同的叫法,要具体看是在什么情境中产生和使用,不能“一棒子打死”,但也不能全盘接受。
“大部分人对音乐与治疗的感知更多就是如‘音乐处方’的说法,以至于我们听到最多的就是‘音乐治疗不就是听听音乐吗?’”温蕴强调,“并不是A(懂音乐)+B(懂心理或医学)=C(音乐治疗师)。”然而,普遍的误解让真正系统学习并获得从业资格的注册音乐治疗师往往寸步难行。
现状三:行业分散无合力
虽然行业还在发展阶段,总体的体量较小,但市场的需求越来越多。与此同时,很多治疗师在各自的领域孤军奋战,行业整体的支持相对很少。“从国家职业认证层面,督导体系,以及同辈支持,都比较缺少。”时静洁如此说道。
“在注册系统还没能纳入卫生部门和劳动厅,以及国内音乐治疗市场混乱的情况下,我们的前进是缓慢的。”温蕴无奈表示,市场需要更多教育,而治疗师同时也被期待着做许多免费的工作,其中有一部分相当具挑战性,“困境可能更多来源于音乐治疗并不是一种刚需的方法,一方面我们希望能在与治疗最密切的医疗体系中为音乐治疗师创造更多的就业可能性,另一方面,我们也希望通过体验式的、带有疗愈性质的活动能更多地让大众人群认识音乐真正的治疗效果不仅仅是放松、减压,为真正的音乐治疗‘正名’。”
探讨:行业发展亟须建立培训、认证体系
在时静洁看来,目前需要先锋的专业人士去推进和开创,以及同样需要不同领域专业人士跨学科开放的合作与共创的态度,她还表示期待之后国家从政策和行业监管方面多一些支持和监督。
姚泳蕾认为,行业的体量需要扩大,最重要的是建立培养治疗师的系统:“如果没有学习、受训的体系,治疗师们个人在外学成归来,分散到不同的城市,很难形成合力。”另一方面,她也强调协会的重要性:“目前行业相对无序,与缺乏专业、有影响力的协会有一定关系。”
广东省心理咨询与治疗专委会副主委、资深心理咨询师于东辉也提出,目前亟须培养师资,他建议心理行业组织一些专业咨询师接受国际化专业训练,完成后作为种子播向整个市场,但他强调,首先要建立严格的行业规则,再培育师资。另外,他强调建立公开评价系统的重要性:“用户的评价很重要,对于咨询师来既是监督,也是促进。”
“建立培训系统和专业资格认证体系尤为重要。”鱼苗说,学习、考核、督导、认证体系可以规范行业的发展,但确实也要看到目前行业还处于初级阶段,还没能走到这一步,要宽容对待这个阶段的特点,允许其继续发展,但也要尽可能教育、提醒大众。
美国发展性转化学院DvT(戏剧治疗)治疗师李璐丝建议对创造性的艺术治疗感兴趣的大众在参加活动前要了解老师的专业资质,是否受过有资质的戏剧治疗学院提供的系统训练,是否获发相关毕业证书,是否有足够的实习经验,是否正在接受督导。而对进一步希望成为戏剧治疗师的人而言,还可以了解训练机构是否具有相关资质,提供的训练是否系统而充足(至少两年)等等。
“行业蓬勃发展,想要参与其中无可厚非。”王宇赤提醒,不是学习了这些方法,就可以把一个人的内心看清,能给予其有效的帮助,“我们还需要积累经验,学习很多其他学科的内容,甚至还需要许多的人生感悟。”
策划/广州日报全媒体编辑曹腾、张宇
文/广州日报全媒体文字记者林琳
图片来源:摄影师琼月、鲸生
广州日报全媒体编辑李凤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