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吴青峰上一次来成都已经过去三年,但他牢牢记住了一张出现在酒店房间的“可以自动洗麻将的桌子”。这种在成都随处可见的机麻,打开了他新世界的大门。
他兴奋地跟我们回忆当时的场景,“所有人围着桌子,一边聊天一边看它洗牌。”他形容机麻像游戏机一样有趣。在他嘴里,似乎总能冒出这样奇异又曼妙的形容。
比如说吴妈妈活到这把年纪是“活成了一间寺庙”。说自己是电脑,写歌就是“被写入了传达讯息的程序”,所以自定义为“宇宙中的一张互联网”。
包括9月底上线的这张新专《马拉美的星期二》,也是借用了法国诗人马拉美每周二在家里,与他的艺术家朋友们办沙龙作为寓意,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所以与各位歌手,比如小野丽莎、孙燕姿、林嘉欣等合作,吴青峰管这叫“办了一场沙龙”,大家是被他邀请参加的客人。他好像永远都有这种看世界不太一样的视角。
(以下内容,记者=Q吴青峰=W)
1.“我很常梦到从悬崖摔下来”
这句话,大概在新专上线以来,吴青峰讲得快嘴巴起茧了:“12首歌是我这两年做梦梦来的。”听着很玄,做着梦还吭哧吭哧写歌,那这人的睡眠质量得有多差。
睡不好是事实,但紧接下一句好让人生气,“写歌对我来说不是工作。”是谁说爱好不能当饭吃来着,现在懂了吗,那是你不够爱。起码不像吴青峰爱写歌那么爱。
Q:录《(……恋人絮语)》的时候气到摔耳机是真的吗?
W:真的,我气死,怎么唱都唱不好。因为我对录制每一首歌会有一个想象,但那天唱这首就怎么都唱不到我想要的感觉。可能听起来也没有问题,但我知道不对劲。
它本身是一首听起来好像很好唱,但其实很难唱的歌。也是整张专辑里,我最没办法克服的一首歌。因为它需要非常柔软地唱出绵延不绝的音群,真的不好唱。
Q:很多歌迷很喜欢《(……千与千寻)》里的这句歌词,“不停跳下悬崖,直到长成翅膀”。这句话是在什么契机下想到的?
W:也是梦到的。整张专辑的歌都是两年来,陆陆续续在梦境中获得。具体要说这句的话,其实是我很常梦到从悬崖摔下来的场景。偶尔会被吓醒,醒了接着睡,又会回到摔下去的瞬间。
Q:你说作品很像自己的恋人,做不好的话,会觉得对不起她。所以这段恋爱过程中,有没有哪首歌是你苦追的对象,哪首是“自动送上门”的对象?
W:既然都是在梦里写的,都算它们自己送上门(狂笑)。
也不能说送上门,应该说,我比较像一个服务台或者一个邮差,大家来找我办东西、寄包裹,我只是在处理这些讯息而已。
Q:你知道一些唱片公司的人很怕自己歌手看到你拍MV的消息吗?他们一般会跟歌手讲,没有那么多预算拍MV。
W:那他们就应该跟自己歌手说,你想拍就自己出钱啊。我拍MV的钱也是我辛辛苦苦工作来的诶
Q:丝毫没有亏钱的担心吗?觉得想拍、该拍就拍了?
W:对啊。其实拍MV的方式有很多种,我遇到的导演们都非常好,如果知道我已经花了很多钱,他们会拐个弯,用其他方式帮我省预算。
但真正牵扯到创作、创意的事情,一些想法即便花很多钱,我也不觉得是浪费,或者不花钱,我也不觉得它廉价。
Q:拍MV是不是你人生中最大一笔消费了?
W:真的!不过这张合作的导演,他们是听过歌后很喜欢的情况下,我们一起完成。他们很像进入沙龙的客人,而我提供我自己和我的歌给他们作为创作素材。所以会觉得那个花钱,不是花钱在工作,是花钱去旅行。每一支MV可能都是我的一趟旅行。花掉的钱算是一笔旅游费。这种耗费方式对我来讲是最值得的。
2.“我其实比一般人容易放下”
跟吴青峰吵架应该很容易被气吐血。因为酝酿了一肚子反驳他的话,但他人早跑没影了。好比他回复网友的留言,隔半小时去看,诶,怎么网战起来了?
在大家的想象中,吴青峰易受伤、易燃易爆炸。但拜托,在你替他担心得要死不活的时候,他可能早忘一干二净了。他说他是进入情绪快但抽离也快的人。
Q:能不能说写歌是你疗愈情绪的一种方式?
W:绝对是疗愈。写东西就是找到了一个出口。你有那么多想法进入到身体,当然也要有出口让它们排解,就好像身体做了一种形而上的血液循环。
这张专辑就更像是我的梦境在逼我去面对。所以是先写完《(……催眠大师)》后才有了后面的11首歌,我幻想中许多明亮的画面才跟着出现
Q:都是依靠文字疗愈的话,想过写书吗?感觉你的文字表达欲也很强烈。
W:我的东西没有写那么好,不足以出书。而且也觉得,我的文字都是因为音乐而诞生的。音乐和文字要在一起才行,没有办法单纯去想文字。
我每次单纯写文字都是在解释这首歌写的是什么。那种解释并不是单纯意义上的创作。
Q:我们通常会觉得,创作源于痛苦,一个创作者过得太幸福容易灵感枯竭。你好像总有源源不断的创作欲,这会不会跟你经历一些波折有关?
W:如果说生活富足会造成创作力下降的话,我想我就是因为一直很缺睡眠才会得到一张跟梦有关的专辑(大笑)。
但要说灵感的话,其实一直是起起伏伏的。在还有一些缘分可以接收到它的时候,我就会好好把它写下来。但写下来要不要被听见,都是很其次的事情。
Q:听起来还私藏了很多的歌。
W:我每一年都有很多收起来的歌。以前发专辑前,大家会问我,有没有旧的demo可以听。但我都想写新的。
除非是在一个对的时间,比如《太空人》(年发行的同名专辑的歌)。即便被我遗忘了多年,但在那一刻,它是符合当下我内核的东西,那我可以拿出来发行。
Q:你是那种演唱会唱完,还要转场KTV的歌手吗?因为听说陈奕迅结束了演唱会还会找KTV接着唱。
W:如果没有唱够的话,会有那种时候,但也不是因为沉浸在演唱会的快乐中不想出来。我好像蛮容易恢复正常的。
就像我对待我的情绪,一方面很容易感受到情绪,另一方面我也很容易忘记情绪。但在大家眼里,我似乎是一个时时刻刻都有情绪的人——其实我比一般人都容易放下。
3.“观众为我编制了一张床,做噩梦都不害怕”
吴青峰的歌词出了名的难记,这次更甚,充斥许许多多的碎片化、意识流。“考虑市场”这四个取命的大字,似乎从来不会进入他的考虑,自然也取不了他的命。
他甚至“做作”地在每一个歌名前打上一串省略号,美其名曰“希望大家更在意歌,不是名”。他总以一种不打算被许多人理解的姿态出现,然后收获一些人的爱。
Q:有些歌迷表示,青峰的歌词很诗意,但会有一点不好理解的表达。你想过这种表达可能会过滤掉一些听众吗?
W:对别人来讲深奥的部分,通常对我其实最贴近本能。
这件事也是最近才体验到的,原来最接近我认知的东西,对大家来讲是深奥的。大家会觉得是我在刻意堆叠句子,但真的没有,那就是自然飘出来的一句话。所以觉得深奥的话,纯粹因为它太私人了而已。
Q:这种私人化表达跟通俗之间,你想过要做出取舍吗?
W:不会有取舍。你怎么知道你的“取”跟“舍”会达到某个目的呢。大家喜不喜欢、通不通俗,都不是我能决定的,也没有人可以操控这件事。想这件事对我也没有用。我也活到这把年纪了,能够做自己开心、顺心的事情就好了,没有办法照别人的意思走。即使会被别人说太晦涩难懂了,但它就是一个自然而然发生的事情。
Q:你好像对创作一直不太在意别人的想法。
W:对,我有试过在意,结果就是写不出东西。
Q:这种创作方式会造成冲突吗?就是你自己喜欢,但对别人可能不太容易接受。
W:《蜂鸟》被蛮多人诟病用了一种半demo的方式呈现。其实是我刻意的。
我就是希望这首歌是质朴的方式。而且在创作过程中,我做到了对自己坦白,没有对不起心中想象的样子。那么不管成品被如何诟病,对我来说,它还是一首好作品。
Q:小S今年也发了一张自己创作的专辑。她如果找你约歌的话,你会为她创作一幅什么样的画面?
W:我非常喜欢小S的专辑,她做出了别人都做不出来的东西,很厉害。她的这张demo,我在两年前就听过了,当时一直很期待它的发行。
她虽然不是技术派,但她表达的音乐情绪,更贴近我喜欢的本质。她好像没有跟别人一起写歌,但找我约的话我不排斥哦。
我对大部分跟我约歌的人完全没有想法,但我对她有很多想法。我有两三年没有写歌给别人,因为都没有想法。
Q:小S说,那张专辑里绝对不会现场演唱的歌是《九九乘法表》,因为记不住歌词。你会有记歌词的困扰吗?
W:现在唯一有记词困难的一首可能是《(……侏儒之舞)》。写它的时候,我就是想要一种让大家雾里看花的感觉。现在反应在我身上,代表这首歌很成功。它贯彻了我的信念!
Q:这么多年跟粉丝相处下来,现在还是觉得保持音乐层面的聆听就可以,还是想要表达更多的关心?
W:我越来越觉得,不过多表达关心反而是一种关心。
像这次在台北、高雄演出,我演唱《(……睡美人)》时看到台下观众的表情,突然觉得,我可以安心地写歌,是因为我的观众默默地用他们的方式,帮我制造了这个安静的环境。他们很像一张床,即使是《(……催眠大师)》这种噩梦,我都不害怕去做。
我很珍惜理解这种感觉的观众。虽然未必一下就能理解,但我感谢可以理解我这个部分的人。
Q:你知道你的粉丝中,有人因为你学了摄影,有人用给你画像的作品面试迪士尼,现在做了迪士尼设计师吗?这种背负别人理想的感觉会给你压力吗?
W:当然不会,给别人带来正面影响是很幸福的事。只是我始终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足以影响别人的东西。某种程度上,我一直处在一个有点亏欠的状态在往前走。
Q:为什么说亏欠?
W:像这张专辑,每一位合作对象都让我觉得,他们投入了我意想不到的、大量的爱在当中。这种幸福感让我觉得,这是合理的吗?会有一点“凭什么”的感觉。
我不是一个可以具体形容“爱与力量”的人,但冥冥中就进入了其中,现在已经无形地成为了我的安全感。所以每一次遇到大家认为我会慌张的事情,我都觉得还好。
Q:有没有担心有一天没有想要表达的东西了,不写了?
W:比起担心,我有一点期待。那个时候我应该已经获得了心灵的平静了吧。
尽管很不希望“那个时候”到来,但想着那时的吴青峰大概能睡好觉了,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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